镃货稍列陈，人驴接喘息。炊烟萦日脚，歌泣钟阜侧。
驱车穿井巷，吹笳忘南北。吾庐溪水明，楼砖见高直。
孤身揽衣裳，邻犬应未识。空宇剽夺馀，厨卷尚四塞。
独扫障碍物，回旋欲汝德。写影庭树枝，有初霜霰色。
短檠夜萧萧，温梦断漏刻。
塞向耿灯火，六尺绳床平。合眼森戈戟，始念尸纵横。
野心极反覆，肉飞天保城。困兽突屡伏，围猎万鼓鸣。
陷败卒自脱，宛转啼孤茕。万室洗荡尽，谁问死与生。
官兵不如贼，道州矢精诚。一枕心语口，颒俊以屏营。
晨光百鸟翻，起拂凋伤木。败蕉与枯苇，爨丁付缚束。
墙角弹所穿，涂塈不待筑。何堪数岁时，荒城送悲哭。
我生游羿彀，去住一老秃。稍悬顽钝姿，入咏万蛮触。
循廊吹野马，驻步西头屋。宛接呻吟地，药氯围残烛①。
今来觅糟床，尚有巾可漉。
胸腑古阏郁，中漏昭昭天。所狃一炉锤，神鬼司其权。
我有刘李交，道法殊因缘。其人骨俱朽，几案对俨然。
洒泪奖末契，惨澹垂文篇。虽愧崔蔡手，凛凛风义延。
噫嘻钓海人，死护蛟龙涎。世论灭电火，微尚谁复传。
安知非糟粕，吮毫搔华颠①。
登楼望山川，死气沈沈处。间愁千万丝，吐挂鹃啼树。
云日下照耀，俄顷幻赤素。茅茨依溪岸，畦蔬得灌注。
孰为旧居人，淘米归妇孺。金风含疮痍，低昂穿雁鹜。
江城初易帅，士卒犹狂顾。何术息闾阎，酣寐复其故。
埃氛乍开阖，笳角递奔赴。钟山终昵余，矜此白头遇。
觚庵临溪居，琴书不受垢。鉴水纳众山，处处凿户牖。
种梅十数本，作蕾如红豆。细竹罗列生，霜洗明琼玖。
投身与我邻，割据拥其有。为想孟月终，道人下榻久（谓李梅庵）。
居士亦踵至（谓陈仁先），骋望侑杯酒。染画播清吟，呵气活枯柳。
二士恨不留，金粉馀老丑。海云江月间，携锸一回首。
夜气生乾坤，有此几与榻。抽身万人海，息踵坐老衲。
悠悠龙德篇，久病蛙黾杂。上诉无黑螭，高空孰问答。
馀事哜文字，橐籥妙辟阖。扶命自树立，语言谢噂沓。
况当历数改，吾敢忘汉腊①。悲风吹枯枝，鬼神聚萧飒。
得间勘架书，对管烛如塔。
崷崒半山亭，乱后一遨游。屋壁见毁拆，颓址瓦砾稠。
当门千百株，尽随斤斧休。广场蔽风日，失此邃且幽。
忆昔宝华翁，从客罗珍羞。徘徊辰及酉，赋诗扬歌讴。
匝月必数至，涧道交鸣驺。虽隔俊哲情，好事亦罕俦。
寇盗乘谈笑，伊系兴废由。此来筋力衰，步履惮轻投。
倚楼屡东望，犹有鸦点浮。
三冬久不雨，坐验溪流乾。鸥鸟匿沙觜，游鯈半泥蟠。
渔翁晒罾网，寄命青竹竿。暄日引山气，空霄自扶抟。
群雁汝安归，羽翮傥摧残。此邦乏粳稻，况愁落金丸。
入眼迷东关，灯火如星攒。弦琶荡杀气，风激歌喉酸。
颇闻妄校尉，缠头挥绮纨。横带淄渑间，羸老掩袂看。
哀乐蚀运会，从来狃艰难。独步返閤门，抚膺夜漫漫。
摇荡阅虫沙，百罹摧鬓皓。一椽复偪仄，沸海轮蹄绕。
旧庐特幽旷，迥出埃壒表。朝听乳鸦呼，宵绝饥鼠扰。
溪山有佳气，坐对须眉好。堆案俯文书，兀兀用忘老。
独念患气滋，肘腋伺愈狡。善败无常势，孑遗倚苍昊。
圣法久殚残，人纲孰再造。终恐陵豺虎，未暇亲鱼鸟。
衔杯更仰天，来去挂怀抱。
--- 清末近现代初·陈三立 留别散原别墅杂诗
【按】① 谓辛亥九月乱作，二女方得危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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