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来更仲冬，墙根草尽死。芭蕉留败叶，狼藉涂鸦纸。
微鹊聚屋山，散帙啁啾里。一襟世已违，立壁拥尺咫。
去住谁主客，扰扰杂悲喜。卧枕待雨围，宵滴饱两耳。
自吾羁海隅，岁月销杯斝。喧衢叠车骑，向人护喑哑。
谬许出世贤，盘嬉虱吟社。掷语言文字，内恧道气寡。
梦恋返旧庐，隙地有梧槚。龌龊俯槽枥，一纵不羁马。
溪楼洵超忽，霜痕留万瓦。鹅雁声东西，帆樯蔽江下。
老耻湔未能，醉使沈忧写。邻圃罢桔槔，庶几忘机者。
初晨鸟乌呼，夏正逢至日。漠漠悬神灵，祁祁跻阶室。
天涯一杯浆，犹及荐时物。避地老虞翻，涨海照愁疾。
况闻九州外，蛮触争未息。杀气薄穹苍，膏血溅禹域。
喂肉鹅虎蹊，一瞬肆啖食。孰忝苞桑计，怵惕不忍述。
为虏念子孙，仰拂垆烟泣。
金陵兵戈后，凋瘵尸拊循。流亡暂得归，犹自连嚬呻。
醯盐买长市，但见逻骑陈。奸偷足破寐，益使惊四邻。
谁更虑旱潦，丁此生不辰。日狃牛毛令，割剥垂死鳞。
新猷匪吾事，颅趾同所亲。坐视供搏弄，遑云风俗醇。
霜飙亘万里，换取鼻酸辛。
世网弥九垓，极望尘土昏。蛇虺自结蟠，狐兔空崩奔。
刍狗一戏具，群治莫寻源。操衍懔寤寐，超然天德尊。
因革示同礼，定命奠元元。纷纭等臆说，功罪焉足论。
士有次公狂，众笑羝触藩。痴黠不相补，哀哉对簿言。
放归蚕丛道，冷伴杜宇魂。传疑卖饼家，九旨我思存。
凡骨污文俗，少小张空弮。邂逅接道流，求仙昆崙巅。
饮我三危露，示我玉检篇。其秘不可传，瑟缩甘弃捐。
冥冥隔鹤驭，嬉顽偿华颠。故侣列丹箓，援手粪壤间。
恩言暖千春，叮咛还九天。自照万怪胸，尺漕生波澜。
低昂杂霞佩，神官为不欢。且与无町畦，鼻息吹大千。
涕泣谢故侣，痴念尊忘筌。
老有不可忘，褰裳饮文字。绮岁游湖湘，郭公牖我最①。
其学洞中外，孤愤屏一世。先觉昭群伦，肫怀领后辈。
破箧拾遗幅，俯仰几流涕。又搜架上牍，父老表死事。
泽生殉已久②，区区还素志。念交群少年，出处许气类。
今亦不再得，一身赘天地。独坐并摩挲，感旧耿灯穗。
月吐山川静，虚宇坐兀然。俯几倚薄醉，孤檠映陈编。
纸上字累累，感想无穷年。从来护万类，奔命圣与贤。
含情迷所归，殃变相环连。扶天有大勇，其微盖莫传。
眼暗复掩卷，起步庭栏前。风露袭微微，缀树寒星圆。
荒城此独夜，惜无虫语延。云空生片影，绰约移飞仙。
--- 清末近现代初·陈三立 留别墅遣怀
【按】① 郭筠仙侍郎。 ② 黄提督忠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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